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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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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编辑于 2023/7/16 0:24:25
创建者水川狼 平浪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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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述

《正法》是由水川狼于2023年1月至3月期间所作的一篇短篇小说,全文共一万三千字,分为十一节,穿插讲述了白狼狄西关参加西关兽人协会的会议和白狼狄在高中时被白狐义则绑架的一些经历,并且和白狐义则对面交流,最终亲眼见证了“极东亚十五国最大的罪人”白狐义则被枪决的过程。

该文章发布于笃初人民共和国《落语》及《笃初文艺》刊物上。

原文
正法

文/水川狼

壬寅年夏季某日,我前往友人白狼狄的寓所,与其畅谈甚欢。后见其卧室内日记本,经得同意后翻阅,发现数篇写其在辛丑年孟夏中下旬几日去西关参兽协会议的日记。初看平平无奇,不过针对议程的纪要。后转而提到其亲自探访了极东亚臭名昭著的恐怖主义极端分子白狐义则——在白狐义则被架上刑场的前两天时,且也亲眼目睹了两天后白狐义则的处决执行。此段内容甚为翔实。

读后与其交谈,得知他在和白狐义则的对话中感触不浅——尽管白狐当时已是将死之人。后面又补充了很多那次会面的细节和在西关的见闻——包括一次让他后怕的航空旅行。

不觉已是华灯初上。此时他邀请我将其日记和手稿整理修改后对外发表,正中我的下怀。但同时我也担心杂志社以“没有重点”“他人日记涉及隐私”之名而退稿,遂建议将其修改为小说,他欣然允诺。

另一友人,青年作家朝城虹同志执意认为在这一时期发表白狐义则的文学作品属实不妥,还需三思后动笔。我认为不能仅仅看到“白狐义则被处决了”这一事实,更要看到“为什么会这样”和“怎么避免这样”。他终被我说服,我们缜密讨论后,完成了《正法》一文。

(一)

白狼狄乘坐的飞机貌似出了点问题。

从舷窗外明明可以看到西关特别市远郊林立的工厂,飞机却在此时莫名其妙颠簸起来,丝毫没有半点要消停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厉害,简直要叫人找不到天和地。机舱里也随之充满尖叫和呼喊,求生的本能在此时被充分展现了。

传说中的白狼王是从天上派下来拯救人世的,但绝对不是坐在航空器里从天上摔下来的,那多少有些狼狈——当然,远远超出狼狈的范畴了。何况在这之前还因为没系安全带而被甩出去了,即使是正统也不能以那么失态的样子死掉吧,白狼狄捂着流血的头想。

人类看到血,可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但很明显,白狼狄不是人类,而是白狼兽人,对血的刺激远比人类敏感得多。

可惜现在不是展现本能的地方。

白狼狄朝旁边望去,有的乘客不知所措,有的干脆把身份证和护照都叼在嘴里。他感觉这种行为太滑稽了,把证件又塞回裤袋里。突然摸到一个圆硬物,快速搜刮了一遍记忆后才想起来,那是块狼髀石[1]——曾属于他祖父的身体,临行前父亲从一个盒子里小心请出,用红布包好后给他的,姑且有“一路平安”的意思。

狼兽人坚信先祖的髀石能带来好运。白狼狄当时还笑父亲的迂,可是现在也不能不相信了,只好狼狈地将那一块狼髀石放到裤袋里,祈求这块狼髀石真的有用。

不知道是不是狼髀石又帮了他一次,飞机稳定下来,最后安全落地了。乘客们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是心有余悸地复盘刚才的细节就是赶忙给家人报平安。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这种感觉是第一次,但对于白狼狄来说已经不是了——倒不是航空事故。那是人为的,也因此,那劫后余生的感觉可以让他铭记一生。

白狼狄拒绝铭记。他只想忘却,永久地忘却——也包括这一次,虽说还是老老实实写在了日记本上。他说自己只是想体验一次修野史的感觉罢了。

不过这些还是后话。到了医院检查,伤处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得亏白狼狄的头盖骨硬。但比起航空公司,还是他们的嘴更硬。最终是以一个“小意外”盖棺定论,不愉快地结束了事件。

不赶时间的话还是搭火车好,说不定隔几个月这破飞机又得出事故,真不好说,他想。

处理完杂七杂八的事情后,也快到夜晚了。白狼狄回到旅馆,开始整理次日开会的资料,发现这次西关兽协会议的议题有关于当时即将撤区设道的笃初南犬兽特区以及兽人团结的一些问题。

“那下次还是坐动车来吧,这飞机指不定哪一天又要出事……”白狼狄想。

白狼狄到西关来是有正事要办的——参加西关兽协大会。因为父亲身体有恙,白狼狄不得不替他代这个缺,为此付出落下几星期大学课程空缺和在西关孤身而除参会外别无他事的代价。

孤身就孤身吧,孤狼在城市里又不是活不了。

酒店的大床房不是很宽,但紧邻地铁站,也能勉强满足白狼狄的需求。于是这一天剩下的闲暇,除了出去“觅食”外,便是在房间里预备会议了。

议程安排已经在飞机上背下来了,头两天都是常务会议,最后一天才是会长的换届选举。记得父亲说过,西关兽协的会长是个猞猁兽人,不知道过两天还是不是呢。不过,为了工作,总得混个脸熟好。

第二天,被闹钟惊醒,已经六点多了。计划中的通勤安排被打乱,只好先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以要从楼上跳下来的气势冲进地铁站。追赶时间的感觉让白狼狄感到一点点怀念——对高三的怀念。

当然,高三是绝对不值得怀念的,毕竟顾着怀念这个忙碌的高三,不如想想怎么更快地到达兽协。

倒两次车,总算到了兽协的办公大楼,几乎要把证件拍在门口的检察员脸上——手已经可以触到那个猫兽人脸上的须——才得以在会议开始的前一刻落座。

会议的内容无非是几个领导人讲讲话,下面的与会者再简短讨论一下。白狼狄就是那“下面的人”,无非只是听听讲话就好了。到兽协会长发言,与前面的内容也无不一致,无非是些抗疫工作成果报告和撤区设道形势下人类和兽人保持凝聚力的意见罢了。

白狼狄刚准备补补觉,兽协会长翻过一面稿,转而开始谈起白狐义则这个人来。2021年3月,他在西关站前被抓捕。被捕前,如白狼狄在新闻里所见的,或是亲身经历的,他都对得起世界人民给他安的称号——

极端主义者、恐怖组织头目。

这可不是个光荣的称号。

(二)

灯光无力地照着潮湿的地板,没法充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只有透过铁窗的那一点空隙才能让人知道自己还和世界相连。阳光就从那空隙穿过,唤醒了白狼狄。站在他前面的正是白狐义则。

下意识动动身体,发现动弹不得——四肢都被粗麻绳紧紧绑住。白狼狄尽力搜刮脑海,但已经记不清他因何而被带到这里。

防止咬人而给犬科动物特制的铁套使白狼狄无法张嘴,只能从喉头挤出恼怒的呜咽。

“小白狼,醒了?”

白狼狄左摇右晃地挣扎,但终归徒劳。眼前这个白狐兽人从嘴角生出一丝轻蔑,伸出前爪,打开了嘴套。

“白,白狐义则?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的?”尽管通过灵敏的嗅觉早已知晓面前这位就是白狐义则,但白狼狄还是无法接受眼前所见。

“你不用知道……”白狐笑了笑:“反正现在你是被我绑在这里了。你的父亲大人现在应该在和警察找你吧。”

“那你把我弄过来有什么事?直说吧。”

“诶痛快!我就喜欢你这脾气。当然,只是一些小小的事情,只要你开金口……”白狐义则接过把椅子坐下:“……打个视频电话,——简单吧?和你父亲大人说,承认我们组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兽人更好生存,我们只是在为兽人的权利和自由,同人类进行必要的斗争罢了……”

白狼狄的眼神从愤怒逐渐变为平静。没等白狐说完,他就十分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你放屁。”

一点情绪都没有。

“诶……啥意思哦?”白狐被一下打住,故作惊讶地端详着他。

“我的意思应该没有那么难理解——你放屁。”依旧毫无感情。

那股平和淡定让白狐义则一时倒不知道是他绑架了白狼狄还是白狼狄绑架了他。反应过来自己被骂之后,他认为白狼狄十分左右有意思。

“诶……你在骂我吗?”白狐义则又故意问,看起来真有几分不可思议。

“是。”又是干净利落。

“你这样有考虑过后果嘛?”

“说。”

“不答应的话,我会亲自把你炖了,送给你的父亲大人哦?”

“哦。”依旧满不在乎。

(三)

撤区设道,撤区设道……好像白狐义则就是在南犬兽特区立法会议宣布撤区设道的那几天被抓的罢?按说一个行政区的变动本来不值得闹起这么大的风波,但是就是在那几天白狐义则被捕了,这个事件才被关注起来。

会议在正午十二点结束。

白狼狄离开会场,到了附近的地铁站。车还没来,只好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同笃初差不多,大家大都低头看手机。站台电视上播报着火箭发射的喜报。

“这个国家好像天天在搞大火箭吧,挺好的。超视社会主义在这个国家体现得淋漓尽致,尽管国土面积不到笃初的二十分之一……”白狼狄想着,也掏出手机,看时刷到了一条新闻:

恐怖分子白狐义则将于4月23日在西关特别市公开执行死刑

激起了白狼狄内心深处的一些记忆。

死了也好,最好是这样吧……

白狼狄叹息道。

手机上却多了条未读消息,是好友青岩武发来的:“你在西关吗,什么时候回?”

“看签证吧,怎么了?”白狼狄飞快打出一行字。

“23号那天帮我看看死刑那个场面得不得。”

无缘无故叫人去看死刑,还真是奇怪。况且刑场得不得拍照都不好说。

“你有病吧,看那玩意干什么?”

“没见过主要是,你看现在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公开处刑啊,离最近的可不就是西关吗,”青岩武生怕白狼狄不懂,又补了一句:“那你不是也因为白狐义则整夜整夜做噩梦吗,这下可能你心结就解开了呢?”

白狼狄不知道该回什么合适了,因为青岩武这里说的确实是对的。过一会儿,才回复道:“总感觉有点蘸人血馒头的感觉。”便置之不理了。

而列车即将进站的广播将他拉回现实。

却说第二天第三天上午各有一场会议,但刚开了一场会下来,白狼狄就显得如听了一些几小时的专家鸡汤一般疲惫——只想回旅馆躺着,连好不容易出国来一次的西关都不想多转两圈了。

当然,即使他不愿意,倒两趟车要走的换乘通道——还是那种跑断腿的换乘通道——就在那里。在被人群裹挟着带向前时,白狼狄接到了大使馆的电话,内容不过是对昨天遇险的那一架班机上的笃初公民的问候罢了。白狼狄交代了一通他没什么大碍,有的伤早处理好了之类,那边又多加问候了几句,就想着要挂电话了。这事白狼狄突然想到该不该去刑场看看的事,所以就叫住了电话那边。

“嗯……我过几天想去看看白狐义则的死刑执行现场,这安全吗?”

明知故问,但白狼狄仍抱着一丝希望。

“很抱歉,根据笃初驻西关大使馆不久前发布的公告,为避免公民的人身伤害及财产损失,建议笃初公民不要去刑场为好,”显然希望破灭了。“您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自身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好好好,十分感谢,”白狼狄简单结束了话题。

行驶在漆黑隧道里的列车,连同一串串闪过的银白灯带,把半天的情绪抛到脑后去了。

回到旅馆,简单叫份外卖当了午餐和晚餐,便打开电脑继续整理资料。不多时,今天开会好不容易抛掉的倦意就卷土重来。看看时间,才八点多一刻。

明明没干什么活,怎么就那么困呢。

“哈——”白狼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獠牙也跟着展现出来。他很讨厌这种工作时犯困的感觉——类似于你明知自己打了石膏的腿是不可能动的,但学校仍要求第二天上传健康跑打卡任务的逆天感觉——放也不是,紧也紧不得。

撑着脑袋赶快完成要做的工作,白狼狄就合上电脑,简单洗漱就一头扎进被窝了。

(四)

“不答应的话,我会亲自把你炖了,送给你的父亲大人哦……”

白狐义则眼里的好奇转而变为凶恶。而他面不改色地说出这近乎变态的话,这些无不令人绝望。肯定不是第一次犯。

嗯,确实。他身上已经有好几条命了。死相最好的,也不过是保持了较为完整的身体罢了。还没有哪个人质是活着见到了白狐义则还能活着回到阳光普照的大地上的。

交易,不过是血腥的骗局。承诺,也只是更大一场骗局的伏笔——白狼狄深知这一点。所以白狼狄永远不会相信所谓的交易。敌人就是敌人,不可相信的敌人。敌人是决不可能成为朋友的。

于是在电光火石间,咬断绳子,獠牙闪起寒亮,——径直扑向白狐义则。狼是不可能输给狐狸的,从某种意义上说。

“嗷啊——”悲鸣消失在灯光未及的黑暗中。

鲜血浸染了本就潮湿的水泥地,唯有吊在天花板上的小灯泡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白狼狄也在看着这一切。这样,他才有机会看到白狐义则是怎么把头上身上穿了两个弹洞的自己剥去皮,然后先是四肢,再到躯干地把自己分解……

狼还是没有战胜狐狸,被取出而像垃圾一样丢在旁边的狼髀石便是最佳的物证。

笃初历史上的白狼王是倒在鲁莽猎人的枪口下的。几百年后,白狼王的后代,白狼狄,也死在枪口下,甚至是在一个兽人的枪口下。真是戏剧性的一幕啊。

白狐义则兑现了他的承诺,于是一碗热腾腾的炖菜就被送到了白狼狄的父亲手上。

白狼狄看到他的父亲无一点消极的反应,居然开始一口一口地品尝起来。白狐义则的电话也打了过来,内容听不清楚,在电波的杂音中清晰地现出的唯一一句话是:

“白狼王大人,味道可好?若您不中意,我还可以换几种做法给您品鉴……

于是白狼王的脸连同电波的杂音一起扭曲了。

一个人死后如果还能拥有全知视角,那多少是沾点唯心主义的。死人可不在乎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所以拥有全知视角的能力只有一种可能——在梦里,在一个漫漫挣扎的梦里。

“嗷啊啊啊啊——”白狼狄终于猛的坐起,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好端端地在狼都的公寓里。想起刚才可怖的梦,不知是惊吓恐惧抑是哀伤,眼泪不禁簌簌落下。

门应声打开,隔壁房间的青岩武赶来了。他当时在开着电脑,熬夜在这一方屏幕上建设城市,但来不及让游戏暂停,他就冲过来了。

“喂?你干嘛了?”

仅仅是这一句话,就让白狼狄泪如泉涌。两人认识以来,一直都是自己给青岩武排忧解难,谁曾想今天这样把自己如此软弱的一面展现给了他看呢。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咳唔……我还活着……”白狼狄强忍着抽泣的压力,尽可能把话捋直了,将刚刚所梦见的一切说给了青岩武。

白狼狄一直以为青岩武是属于那种外人看起来像“豪放派”,实际上却是“婉约派”的,现在看起来,自己也有一点点“婉约”的成分了,只不过从不像今晚这样失态罢了。

“啊哟,得了得了,都过去了,白狐义则那个家伙总有一天会被抓到的啊,并且他那个罪行肯定得吃花生米啊,大不了你到时候看看那厮是怎么死的怎么变成灰的不就得了嘛……”青岩武紧紧握着白狼狄的前爪安慰道:“白狐义则那家伙,极东亚十五国那么大的罪人,还有不少和你一样的受害者或者家属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呢,他们可等着那一天了……”

“嗯,我今晚这样……一定很失态吧?”白狼狄平静下来,眼里的泪已经干了。

“可是我们是狼啊,我们……确实不曾放弃我们应该有的尊严和骄傲,可这不代表我们就是无所畏惧的啊,蒙古狼不就害怕猎手的枪和金属碰撞的声音吗……抛开动物世界不谈,就连人类也会有恐惧的东西。——但勇者不都是敢于直面恐惧的吗?没有恐惧又哪来的勇者呢……”

白狼狄脑海里蹦出这样一句话:“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会更加奋然而前行”[2]。尽管现在不是革命年代,更不是什么为了革新变法而力排众议,甚至连一点点奋斗都谈不上,但可能些许会有些慰藉,起码还能激励在恐惧中迷茫的自己罢。

“那么,无所谓了……”

只有黑夜中轻轻的叹息。

(五)

依旧在西关醒来。白狼狄昨晚又做了个很长的梦,好像回忆起了2020年刚上大学那会儿所做过的一个梦,只不过这一次是只身来到西关罢了。

早上还得照例地和一众通勤客挤上地铁去参会。白狼狄觉得自己和那些通勤客都没啥特别之处,通勤客赶着去开会,他也是赶着去开会。

他想起那场长长的梦,心里横生了一个念头:“不如真的去探探监,看看那还活着的白狐义则罢?”

但顷刻间他又后悔了:“那见到之后应当说什么好呢,单纯骂他吗?那就没意思了。况且一向不骂人的我突然就破口大骂,那多少也有些不合时宜。”而一直到地铁到站,他还深陷在矛盾中无法自拔,没想明白到底去不去。去也不在计划之内;又不能决绝地让自己死了那条心,那一点点期许还在和自己的“理性”打着拉锯战呢。

那还不如先去开会。

听着长篇大论,白狼狄猛地想起下午还要和会长会谈来着。要是说多来几个人开小会还好,单独见面未免会有些矜持。

嗷,好像忘记准备了……父亲又没怎么交代这事,不知道他是忘了是怎的……算了,临场发挥罢。

推迟结束的会议很好地压缩了午饭时间,白狼狄只得叼着面包赶着去找会长的办公室。兽协的办公楼和世纪之交的那类建筑差不多,结构也不复杂,但内部的指引却不是特别到位。在错跑了两个档案室、一个仓库之后,他终于在预定时间前赶到了会长的办公室。

会长正是那位猞猁兽人,他很热情地欢迎白狼狄。

“会长好。在下姓白狼名狄,白狼氏人,是这次会谈的兽盟代表。”

“你好你好……敝姓余境,单名析,陇河氏人……”

白狼狄打量着眼前的会长,他的年纪大概比他的白狼王父亲年轻个五到十岁。如果要说猞猁兽人有什么最明显的特点的话,那应该就是耳朵上特别长的簇毛和比一般兽人短不少的尾巴了。

“这时候打扰会长实在不好意思,”白狼狄说:“不过是父亲给我的日程表上标注了这一项,所以专程来拜访您老。”

会长看起来毫不在意,高兴地和白狼狄谈起来有关这次会议的一些看法。白狼狄作为政治新人,一部分见解还是不大成熟。于是会长笑了,让白狼狄有些不好意思。

“小白狼还颇有令尊的风度……还是白狼王先生会培养人才。”

“会长过誉了,我要达到家父的水平还有很大的距离……而这次家父大病初愈,不宜远行,未能和会长您见面,他也深表遗憾。”

“令尊的身体最重要。毕竟是白狼王啊,他工作也挺忙的。”余境析会长说。

白狼狄突然想起来早上的的想法,便试着问了问会长自己能否去重刑犯监狱探探监。

会长显然没预料到这种请求,思索片刻后为难地说:“按理的话,家属是可以的,你也不是呀……那你以什么身份进去好呢?况且你要是在这里出问题的话,我也不好和令尊交代呀。”

“新闻记者如何?”

“要检查证件的,你有吗?”

“没有……”

“那多半没办法了。我们西关兽协也不是什么行政机构,重刑犯监狱也不是说进就进的嘛。”

白狼狄点了点头,刚刚想下定决心不去了,会长又补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嗯……我去问问看吧。”

“啊……谢谢会长!”白狼狄又猛抬起头向会长致谢。虽然看起来并无太波动的情绪,但他的内心已像有了百分百把握一样地高兴——尽管要见的并不是什么模范代表。

又是简短的寒暄,二人就握别了。临走前,会长让白狼狄明天下午再来他办公室一趟。

最后一天的议程便是换届选举,余境会长以高票连任。会议结束后,白狼狄来到会长办公室,照例的祝贺后就收到了会长的好消息:监狱方面同意了白狼狄探视的请求。

“再次感谢会长,”白狼狄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不过……会长,您才刚上任,这样做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哈哈……没这一套的!”会长打断了白狼狄:“没啥好忌讳的。我们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嘛。你要真怕的话,身上还有两块狼髀石驱邪啊……”

于是两个人一起笑了。

(六)

白狐义则被起床号刺醒了。狱警便开始把犯人从床上赶下来点名。这牢房早已不像刻板印象中那样阴暗冷湿,却也谈不上舒服——当然监狱也是不可能舒服的。能像白狐一样分到单人牢房,那已经是最大的舒服了。

但这么个特权,可是涉及了特别重大的案情才能享有到的——并不是很光彩,毕竟他那个“特别重大”早已超出了那个词原界定的范围,翻个十,百甚至是千倍都不为过。

“白狐义则!”

“嗯……到。”他不耐烦地答,为牢房里发出异味而熏的他头昏脑胀的马桶而发恼。

“白狐义则?在的话请喊一声‘到’!”狱警没听见回复。

“我他妈的在这里!耳朵聋了是吗!”他暴怒了。

奇怪,狱警今天没有因为自己严重违规的表现而责罚自己,甚至提醒都没有就走开了。他突然隐隐不安起来。也许……

果然。点完名后,狱警叫他出列,把他带走了。

白狐义则心里咯噔一下。明明自己算过刑期还没那么快啊

“诶,要上路了?断头饭还没吃吧?”他试探地问。

“嚯!杀人的时候你怎么不想着自己会死啊?”狱警瞥了他一眼:“别那么期待什么断头饭,现在只是带你去见监狱长罢了。”

监狱长?那为什么要见监狱长?减刑是绝不可能的啊。那是在干什么……

监狱长站在会话室门口,叫住了押送的狱警。

“你就是白狐义则吧?”

“是。”

“嗯,——明天会有人来看你,在这个会话室。有问题吗?”

“……没……啊,谁找我?”白狐义则总觉得哪不对劲。

“那个啊,——明天就知道了。”监狱长打个手势,就让狱警把白狐义则押回去了。

有手有脚的犯人在监狱里也得劳动,无非踩踩缝纫机什么的就过了一天。但对于白狐义则这种剩余生命要按秒计的人来说,一天是多么宝贵啊!到了就寝时间,白狐义则才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的事。

肯定不会是家里人——别说家里人了,就连族人也早和我断绝关系了。没有人会认我这种人做家人的,同学当然也同理。何况自己上学也没认识几个朋友呢。党羽死的死,被抓的被抓,都没了,这也是不可能的。

自己的“大业”刚刚开始的时候,心里只有满腔仇恨,现在也是,不过已经身陷囹圄,即将殒命了。

还能活多久?也就两三天吧。

上次越狱好歹是里应外合,好歹自己有点技术。现在谁会帮他。就算真逃出去,用不了两星期又会被抓回来,该死还是得死,东躲西藏的也太没意思。

血,他已经见怪不怪了,起码最近这几年,他就是踏着鲜血凝成的冻河起来的,以至于冰凌将击中自己的心脏的时候,自己都无法坦然面对。

——可惜子弹打的不是心脏。子弹打的是后脑勺。

(七)

这一夜是怎么过的,白狐义则不知道;上午是怎么过的,白狼狄也不知道。无非就是些琐而必要的事情。重要的是下午。本来就是个鲁莽的想法,试了试结果就成了——他依然好奇会长是怎么申请到的。探访重刑犯可不是一张申请表就能解决的事啊。

不过现在他来不及多想,因为他已和会长及两个随行人员站在了会话室门口。

“小白狼,你进去就好了。你提出来的要求,我们就不打扰了。”

“好。”

在一名荷枪实弹的狱警陪同下,白狼狄打开了会话室的门。

对面自然是等候多时的白狐义则。他疑惑地上下打量着面前那位白狼兽人,像是找到了一些记忆,随即就瞪圆了眼睛,须臾又转回疑惑去。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开口:

“你……该不会是……?”

“还没嗅出来吗?”白狼狄微微笑着:“犬科动物的嗅觉应该能告诉你一切吧。”

“白狼狄?哦……真不敢相信我们会这样见面。”

“好,看来一九年那次事件你总算没忘干净。”

“那你就只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吗?”白狐义则恢复了他惯常的神情,冷冷地说。

“当然,啊,也不全是。”

“那你来是干嘛?”

“找你聊天而已。”

“干什么?”

“聊天。”白狼狄照样挂着他那平静的表情说道。

2021年的人还没学会遇事单走一个“6”。要是放在今天,恐怕白狐义则的回应就只有一个“6”字了。

白狐义则可能觉得眼前这匹小白狼有点大病,但会话室本来就是用来说话聊天的,他的话四舍五入倒也没错。

“那么,当年我逃脱之后,你去哪了?”

“啊?被我绑架之后还没关注我有没有被逮住嘛?”白狐义则脸上半是戏谑半是轻蔑:“肯定不在镇狼原啊,甚至整个笃初都呆不下了。毕竟绑架政客的亲属——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

“所以?”

“那还用想嘛?我就去了西关——或者是西关浦天交界那块地方。只可惜啊……”白狐义则眨眨眼睛:“只可惜笃初警察没意识到我跑到国外去了,我的出逃之路畅通无阻呢。”

“如果这帮吃干饭的封锁交通枢纽的话,可能事情就能很快结束了吧,”他依旧骄傲地看着白狼狄:“要是我被抓的话,可就没有那些精彩的事情啦。”

“精彩?怎么个精彩?”

“小高丽站[3]和艾兰站[4]那两次啊!”

“你就管这叫‘精彩’?……我真没想到你真敢对那些个女孩子下死手——”白狼狄的身子微微前倾。

“女孩子怎么了?就算性别是武装直升机我都敢打。——您说那些被誉为‘浦天之花’的‘浦光部队[5]’吧?她们可也是战斗员啊。小白狼啊小白狼,战场上的一切战斗员可是容不得留情的,这都不明白吗?”

“可是,没有你挑起来的战斗,她们也不会殒命于此啊!”

“哈哈哈,是这样的……”白狐先是大笑,又稍稍叹一口气:“小高丽站不过是又一个丰塔纳广场[6]——可惜我没能扮演我想扮演的角色,只是憋屈地做了个极右,帮那个国家小小地助纣为虐了吧。至于她们……她们本就该死。——或者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既然出现了,那只能说活该咯……啧,一群苛政专制的卫道士,一帮乳臭未干的小走狗,死不足惜。”

“你在说什么?”

“我说,该死。”

“那另一次……在那个东海岸线的通车仪式上,你曾说过米国的人权是世界的典范,那又何以见得?”白狼狄转移了话题。

“人权?还是米国的?啧,有脑瓜的人都知道那是个臭皮囊吧?”

“你明知道还宣扬它做什么?”

“很简单啊,他们国民渴望什么,就给他们说什么嘛!不过用一个小小的幌子欺骗他们罢了……呵!可别说我是骗子,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相信呢?这个欺骗了那一个,那一个又欺骗这一个……”

“你放屁。”同两年前一样简洁有力的回答。

“嗯?……为什么?”

“这个世界是有真善美的,就看你以什么世界观去看了。”

白狐义则摇了摇头,冷冷地说:“可是,小白狼,你有想过我为什么会这样看待这个世界吗?

“我比你早出生几年,父母生我养我十六年,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那时他们不曾告诉我世间是充满险恶的——于是我不久就知道了。

“09年,我爸在工地,被工头用这么粗的铁棒……”白狐义则伸出两根指头,比出5厘米宽:“被砸死了。就是一下一下地砸。仅仅因为做工太累坐下来休息一下,工头要叫没听见,就落得这样下场。

“那你猜猜当时地方法院是怎么判的呢?哈哈哈哈……过失杀人!故意和过失仅仅两个字之差,他就逃过了死亡,最终只被判了三十年——他最后又减到了十五年!现在来看,他估计已经准备出来享受美好生活啦!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就有俩臭钱吗?资本席卷世界,落到我头上了是吧!啊?!

“嗯,他们还骗我说爸爸是因为这个那个的事故遇难的,只口不提是被一个人类活活打死的。——但就在判决之后不到一个星期,我就从同学口中知道了。受害者要得知真相,还要从旁观者轻蔑的谈资中举起个乞食袋,卑躬屈膝地搜罗只言片语,这他妈好笑不好笑?

“学校也不能安慰我。那只是个内卷的圣地,成绩就是公理,决定一切的公理!我他妈的学到打起点滴还要接着学!好容易进了理科前十名呢,他们就怀疑我造假!就因为我他妈是个兽人!

“在同学嘴里纯粹是我活该!这个学校本来还不招兽人,他们说兽人肯定学不好理科,影响升学率,招我只不过是教育局硬性要求罢了!人类处处高升,兽人哪哪碰壁!成绩好又如何?一张废纸就能遮住他们伪善的面孔吗?!”

白狼狄就静静地坐着,听着眼前这个千古罪人近乎咆哮地讲述着那并不“千古”,但真真切切属于他的过往。白狐义则说到这就顿住了,他的眼里尽失狡黠,只留悲哀。白狼狄知道,那是属于白狐义则自己的悲哀,映射出的也正是对当今社会新的悲哀——对白狼狄自己,或是广大的死难者家属来说,更是悲哀。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吗?可是,眼前这家伙,怎么能叫“不争”呢?他并不是鲁迅笔下的西国国民,甚至从本质上讲有着根本的区别:他已经用他残暴的方式回应这个世界了——并且即将付出死亡的代价。像是“与魔鬼的契约”,把自己的魂灵卖给魔鬼,以不择手段地实现自己的目的。

当时自己全身而归的时候,父亲也为之后怕。现在想想,后怕已渐远,更多的是对“自己还有父亲”这一既有事实的欣慰。

(八)

“想必我死后,那些舆论的操盘手又得加班了,”白狐义则恢复了平静:“像我这一种东西,充其量就是在故事中衬托正派人物的一些反派罢了。那些人会说人类有多么多么高尚,能力多么多么伟大,以至于做出些和年龄根本搭不上边的事情。同样是死了,她们会拥有自己的百科词条,介绍不可能是中立的,那些编者会千方百计地把她们塑造成人民的英雄,并且为了这个高大形象,会把我们的劣迹无中生有地安插进去——是这样吧?没人会注意的,那些永远在歧视链最低端苟活的兽人。”

白狼狄微笑了,于是坐直了身子。

“我不敢苟同。兽人的人权确认五十多年来,且不说高不高,好歹是有了吧?当今世界上真的有人会视兽人为歧视链底端吗?或许尚有,但绝不是大多数。工资平等,劳动平等,甚至说能者多劳,不能少劳,这难道算歧视吗?人类内部的劳动尚且如此,兽人也这样安排不也正常吗?”

“在法律的执行上,我们也没得到平等吧!”

“你错了。你父亲的事情,据我所知,在2010年就被翻盘了,那个杀人犯被改判了故意杀人罪,不到半年就被执行了死刑。不知道是信息传递迟滞到这么个地步还是如何,但真相就是那么简单。”

“啊——不!不可能——”白狐义则的脸微微抽搐:“他们——他们一直跟我说是那样——”

“怎么不可能啦?你看看我是学什么的?我可是学法律的,你父亲的案例可是被我们教授提起过的!二审过后那个杀人犯就是死刑。话虽如此,只不过,你现在身上也背上了个‘故意杀人罪’了。”

“我……我明明是为了争夺兽人本应拥有的权力!——我们兽人就不应该被软弱无能的人类统治!”

“那争取权力就必须用他人的生命吗!”

“你懂个屁!呵,权力!权力就是政治的血腥游戏!献祭几个小小的生命有什么?你们身上明明也有爪牙……简直是废物!一点战斗力都没有!”白狐义则猛拍桌子,想站起,就被狱警按住了。

“可是,我的爪牙,是用来保护我要保护的人,是用来捍卫我的尊严的,绝不是用来滥杀无辜的。嗜杀的人根本不是强者,只不过是强硬的外表下包裹着虚弱的内在罢了。这个世界固然有弱肉强食,但不可能只有弱肉强食。白狼王……”白狼狄叹了口气,停顿了一下:“白狼王自传说以来都在捍卫着兽人或者是整个人间的尊严,现在是,将来也是!”

“时代可变了,靠着爪牙妄图昭临天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这么做,只会成为人类和兽人共同的敌人。”

白狐义则依然保持缄默,白狼狄也停了下来。按理说白狼狄是十分善于辩论的,到这他又不像在赛场上那么咄咄逼人了。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毕竟对眼前这人而言并不需要留什么情面,更何况过两天这人就要上路了,一切的仁慈都是不可原谅的包庇。

直到走出会话室,走出监狱后,白狼狄才知道,自己只是想让他明白,“他错了”,而不是简单的“他有罪”。

而现在他面对的是已然沉默的白狐义则。毛发已经十分杂乱,显然很久没有梳理过了。白狐义则的心理防线比想象的更脆弱,他真的只是看起来是个悍匪而已。

“你原来,不叫白狐义则吧?”白狼狄转而直视对方了。

“嗯……是。”白狐抬起头,和白狼狄的目光接触:“我叫……白狐……逸。”

“逸”和“义”字同音,代表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和人生。

十六岁以前,白狐逸,只是个喜欢晴朗的天气,无时无刻追着同伴玩耍,无忧无虑的小狐狸。雪白的毛发在微风中飘动,尾巴也随之起舞。一声响雷就能让他捂着耳朵不知所措地跳开数米远。

虽然家庭并不富裕,但家人族人都十分和睦。父亲在的日子里,欢声笑语几时停过?即便是困难的时刻,他的父母就算不得温饱,也会满足白狐兄弟俩的要求,就和变戏法一样。

一切在白狐逸十六岁那年戛然而止。

在大雨中进入高中,一个月后,他便在大雨中得知噩耗。又是五个月,母亲改嫁。尽管也是白狐氏的族人,但继父和生父的性格完全不同。读者朋友们,按最老套的情节看,那继父必然是品行不端,天天打骂白狐兄弟的。可是这老套的情节,无论放在哪个人身上都难以接受啊!家庭的变故以及校园里的“边角料”生活已经使得他不堪重负,就如淤积了泥沙的大坝一般,总有一天会决堤的。

白狐义则最终杀死了白狐逸。

“你现在还能计算自己的刑期,想一想死之前吃点什么好的,可是有的人连这些权利都没有。小高丽站和通车仪式现场那些浦光部队队员和群众,因故变更航线而躲过一劫的机组和乘客,因热心群众的发现而避免了惨剧的青冉巷车站[7]……假如未遂成了既遂,是不是意味着无辜的旅客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如果没有你的所作所为,浦天那些女孩子是不是就不用去死了?”

“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那一天戛然而止?十二三岁,人生刚刚开始;二三十岁,还只是事业的开始、人生最活跃的时候……他们都有着闪光的个性,有着对未来美好的期盼,哪能知道,就在那一天,什么都被抹杀掉……”

白狐义则不语。

“白狐逸……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杀死的。”

“是,在我跳上去往犬都的货车的那一刻。”

“还有不到十天,南犬兽特区就要撤销了,政府将在那里重新设立一个‘南犬道’。”

“对。”

“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

“撤区可不是一种妥协。”

“我懂。”

白狼狄看着眼前只能用短句证明自己还活着的白狐义则,说:

“如果白狐逸还活着的话,你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嗯。”

“我想,那些浦光部队队员,即便明知自己可能回不去了,还能做出舍生忘死的事情来,这也算人类的勇毅之处吧。勇毅,不止存在于我们兽人之间。世间万物,包括人类,都会有勇毅的一面……可惜了。”

“嗯……”

白狼狄一直平视着白狐义则,后者的视线——就他所见而言,确实是比平视要低些。他不知道白狐在想什么,不过透过铁窗,看看白狐身后的时钟,时间也快到了。

在被狱警押出会客室前,白狐义则回头看了一眼,朝着白狼狄说:“那么,下个世界线上见吧。”

“下一劫吗?哈哈,请便……希望你能以白狐逸的身份和我再见。”白狼狄笑了,沉郁的气氛在最后一刻终被打破。

(九)

白狼狄在如墙一般的人群中挤进了前排。

白狐义则是被蒙住头,跪在远处了。他身后是法警,端着枪,预备射击。

事情就很简单了,法警瞄准,射击。“啪”的一声,白狐义则应声倒地。然后场外就传来一阵欢呼声。

飘来淡淡的血味,让白狼狄有些受不了。狼对于这种血腥味总是欲罢不能——或者说,这会激发他野性的本能罢。于是他捂着鼻子挤出还在拍手称快的人群,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十)

第二天,白狼狄乘上了回程的国际动车——他已经体验过不少次了。至于狼都到西关的航线嘛,出于对生存的欲望,他可能以后会试着坐,但起码现在是不敢了。

山川与树木交织着从车窗外闪过。越过大江,到了紫金的境内。再穿过一条隧道,又涉足于鱼岛的土地上。笃初的西大门——新界铁路口岸便在不远处了。

列车永不停息地飞驰着,好似时间不住地往前走,除去这几年来的阴霾。希望已经隐隐闪现在前面。

一个白狐既已被正法,人们会慢慢忘记他,即使是记得,也只不过是在笑话中卑劣地昙花一现罢了。而那个白狼,还将继续活着,在白日中面临黑暗,也在深夜里等待黎明。让他欣慰的是,当今世界仍是艳阳高照。

列车通过了新界铁路口岸,将穿过笃初西南广袤的沿海平原,向东方,向太阳升起的地方行驶……

(终)

深夜里,整个房间只剩下白狼狄一人,白狐义则和他的手下都在外面。他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可逃出去的地方。但他惊奇地发现,绑住前爪的绳子是可以挣脱开的,他便这么做了。随后用前爪划开绑住下肢的绳子,于是全身都得以解放。

尽管灯光显得十分昏暗,但和铁窗之外相比,已经亮堂不少。

椅子的后面是一扇老旧的,漆着油绿色的木门,尽管是锁着的,强行破开的话应该也不成问题。但这样难免会让白狐义则发觉,那后果可就严重了。于是白狼狄慢慢拆下来一块门板,然后尽可能小心地从洞里钻出去。

谁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最终他却做到了。

所以全身得到了彻底的解放,从昏暗的灯光的小平房内来到了远郊的荒山中。

没有人知道白狼狄是怎么回到狼都的,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绑架到那一间小平房里去的一样。

一切都是谜。

此时的白狐义则,估计还在熟睡中吧,或许他也认为白狼狄还在熟睡呢。

小平房早就看不见了,白狐义则再也追不上了。

白狼狄到了一座山岗上,仰天长嗥:

“呜——哦——”

这一首狼歌,是自由的讯号,是黎明的前奏。

启明星将要落下了。

一月二十九日至三月十一日

注释

[1]狼髀石:狼的蹄腕骨。被一些人类民族认为有辟邪的效用。

[2]“苟活者……奋然而前行”:出自鲁迅杂文《记念刘和珍君》。

[3]小高丽站:小高丽站即Little Korea站,这里是为了行文方便才将其意译。指白狐义则策划的浦铁Little Korea车站恐怖袭击事件。2019年8月10日,浦天共和国浦天通勤铁路Little Korea站发生爆炸袭击,造成5人遇难,3人受伤。

[4]艾兰站:指白狐义则策划的浦铁东海岸线通车仪式恐袭事件。2021年1月31日,浦天共和国浦天通勤铁路艾兰站在举行新线通车仪式时受到转播劫持和武装袭击,造成2人遇难,45人受伤。

[5]浦光部队:浦天共和国的特别治安组织,由7-18岁女性组成。

[6]丰塔纳广场:指丰塔纳广场爆炸案。1969年12月12日,意大利米兰市国家农民银行门前的丰塔纳广场发生爆炸袭击,造成17人遇难,88人受伤。此案直接导致政府加剧对左翼工人组织的迫害。2004年,法院裁定此案系极端右翼组织“新秩序”所为。

[7]因故……青冉巷车站:指白狐义则策划的西关连环爆炸未遂案的两个袭击对象。2021年3月13日-3月15日间,西关社会主义共和国西关特别市报告两起炸弹袭击事件,第一枚爆炸物原计划炸毁定期航班客机,但因客机改签而在转运时爆炸,造成2人受伤;第二枚袭击西关地铁青冉巷站的爆炸物因发现处理及时未造成人员伤亡。

发布情况

《落语》的2023年4月上半月刊

《笃初文艺》的2023年4月刊

并收录入《今史通鉴》一书。

作者评价

水川狼认为,这是他在现阶段创作的为数不多的贴近时政的一篇短篇小说,对其具有较高的评价。对于社会面上普遍认为的“剧情平淡”“过于冗长”的问题,水川狼也认可。确实对于一般的小说而言,《正法》一文没有剧烈的人物冲突,也没有精细的人物描写,有的只是白狼狄一人的所见、所想、所感,在剧情上确实显得冗长。但是水川狼认为,这样的笔法可能会给人一种平平淡淡的意境,甚至可以说平淡到无聊的意境,更能体现出人物、社会的无聊。对于背景氛围的营造起到一定的作用。

而白狼狄,这是他本人首次出现在公开发表的小说中,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部报告文学。文章中的所有内容都是从他的日记本中提取出来,作为创作的素材运用在文学作品。他认为,比起百年之后再有什么考究的学者来查阅日记本,不如现在就把他公开发表,作为“真实的自己”展现在公众面前——而不是徒有“白狼王白狼劭之长子”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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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
2023/3/18 21:50: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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